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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全球产业链演化历程

    技术演进、竞争优势和风险环境是推动全球产业链发展的三股主要力量。技术演进是产业链结构变化的基础。在不同时期,三股力量以不同形式共同塑造全球产业链格局。在当前,三者分别对应着绿色化、效率性和安全性,使产业链呈现绿色化与多国多中心化的发展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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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三得利”的扩张之路

    酿制威士忌100年企业——日本三得利控股的家族长期以来以自己节奏行事,注重长期发展。2022年有190亿美元收入。在日本烈酒、啤酒和软饮料等零散型市场上保持着自己的地位。据穆迪数据,按收入计算,三得利是全球第三大烈酒制造商,仅次于英国帝亚吉欧和法国保乐力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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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4000年利率趋势

    面对历史,大家的归纳判断都不尽相同,对未来,分歧就更大了。利率研究的迷人之处和难度之大,也许就在于其既有一定规律可循,又充满着随机扰动,是无数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特别是在低利率环境下,利率绝对值的一点变动就是百分比的很大变动,利率风险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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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崛起的伊朗制造业

    4000多年历史的伊朗,会是有力的合作伙伴,是最好要避免的敌人,以及永远不可能是任何人的附庸。它处于亚洲交通要冲,对基础设施改善的需求极大。它有大致完备的工业体系;制造业属于集中化生产,少数大型国有企业掌控;人口年轻化,缺少制造业技术人才储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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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紫禁城里的楠木

    楠木产于川、云、桂、贵、鲁等地区。在紫禁城营建之初,皇帝下命令让80万工匠去这些地方的深山老林里找楠木。太和殿第一次营建使用的是楠木,气味芬芳,不怕虫子也不怕糟朽。但生长周期是300年。第五次复建太和殿时,已没有大尺寸楠木了。所以太和殿里有松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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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泰国,中等收入陷阱样本

    泰国在20世纪70年代末进入中等收入阶段后,经济增长迅猛,曾被视为四国中最有潜力赶及“四小龙”的国家;但自90年代末期以来,泰国长期处于经济增长低迷的状态,GDP增长率一度低于马来西亚、印尼和菲律宾。泰国人口规模和领土面积处于中间水平等基础条件上不具有特殊性,有更强的代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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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中国各地博物馆镇馆之宝

    文物承载灿烂文明,传承历史文化。中国历史悠久,地大物博,作为世界文物大国,我国各地博物馆中的珍贵藏品数不胜数。并且每个博物馆都有自己的“镇馆之宝”,展示着在不同历史背景中的文化内涵。接下来就让我们从“镇馆之宝”中感受历史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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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毛利相差10倍的猕猴桃

    中国猕猴桃种子研发培育滞后严重,导致在产业上与国际水平差距巨大:新西兰的亩产是2.49吨,中国亩产只有0.8吨。收益上,新西兰每亩收益1.9万元、金果的平均收益每亩4万元。而中国每亩的毛利仅有3000-4000元。如果说芯片是现代工业的核心,种子便是农业的“芯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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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地址,国家视角的众生平等

    与姓名、照片、身份证号码、指纹或DNA特征一样,地址帮助提高国家识别个人并因此加强了社会控制的能力,而它反过来也成为了构成一个现代人身份认同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门牌号码是18世纪最重要的创新之一, “为了帮助政府找到你。”在国家的视角下众生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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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可口可乐帝国的缔造节点

    可口可乐之所以能在不同的地区都取得成功,恰恰体现了在文化差异下,人类追求共同体验。任何地区的人享受生命乐趣的方式是一样的,可口可乐能带给他们这样的乐趣。“企业既不像我试图告诉你们的那样美好,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邪恶。事实上,它处于这两者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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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欧亚电网互联的地缘要素

    欧亚电网互联问题上,欧盟和俄罗斯等传统“电力中心”依然重要,新“中心”如中国、印度、土耳其、伊朗等也在崛起。随着技术发展,电网容易受外部力量影响,美国也在不断尝试渗透。电网联通可以建立包容、平等、开放的政治空间;同时,也可以成为政治制度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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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北京与“繁华”

    相比窄路,大宽马路大街区反而才堵车。小尺度的交叉口信号相位少、周期短,可使清空距离和损失时间变短。北京“宽马路、疏路网”,与东京、纽约、香港“窄马路、密路网”,后者利于微循环打通,利于商业繁荣。另外,不是街区制,三百万以上人口就会爆发城市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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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日本基金业萧条30年后

    90年代初至今,日本基金行业直面“失去的30年”。但仍实现一定程度结构性发展:当资金逃离权益市场,通过出海等方式拥抱固收业务、后开发养老金投资、逐月决算基金等特殊业态,头部机构又依托日本央行购买ETF扩表等,在被动产品上做大规模,最终铸成今日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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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超5700家芯片厂商注销

    2022年中国吊销/注销的芯片企业超过5700家。前8个月,吊销/注销芯片相关企业3470家。9月到12月增加了2300多家。平均每天就有超15家注销。波及的范围也更加广泛,不仅包括有技术研发实力的初创明星企业,也包括众多在市场上摸爬滚打多年有一定行业影响力的“老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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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游戏里的芯片战争

    回溯电子产业的发展,往往会聚焦于顶层政策、产业英雄、技术路线,反而忽略了构筑起人类工业与科技结晶的地基:市场——消费者用钱投票,选出了那些屹立在产业链顶端的庞然大物。如果复盘计算机发展史,就会发现游戏是不断加速的硅基革命最重要的推动力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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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银行巨头如何倒下

    银行业和其他行业的最大的区别在于,它没有中间状态,只有两个极端(稳态)——信任它,它良好经营;不信任它,它光速破产。不像其他行业,可以 “猥琐发育”几年。真正脆弱的是信心。尽管SVB的倒闭、瑞信的被收购乃至第一共和银行的被牵连固然有其经营上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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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加密货币十年

    2014年是token死亡率最高的一年,793种token中的76.5%已不再流通,551种消失。2017年,有704个现已消失的token开始发行流通,比2016年的224个多。2018年是加密行业较危险的一年,有751种token消失。在比特币暴涨前,加密市场上只有14种token,截至2022年,只有比特币和莱特币留在前10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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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六次全球金融危机

    各次金融危机,实质上都是债务危机或杠杆危机,无非表现形式不同。国外债务危机主要是债务违约、汇率贬值和资本出逃,国内债务危机主要是通货膨胀、资产价格泡沫和货币贬值。全球化危机主要通过贸易、外需、产业链、资本流动、金融市场、外汇、房地产等传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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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AI游戏的可能

    游戏作为终极在线社交体验的力量——在这里,创造力、技能和协作汇聚成乐趣。游戏玩家在所有垂直消费领域中拥有参与度和忠诚度最高的受众。AIGC的出现是游戏行业的“第四次工业革命”。与此前UGC化、模块化变革一样,AIGC将掀起又一波的游戏革命,游戏的范式将彻底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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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土壤正在退化

    根据联合国报告,全球每五秒钟就有一片足球场大小的土地受到侵蚀。照这速度,到2050年,全球超过90%的土壤都可能出现退化危机,进而导致粮食减产、清洁用水减少、生物多样性受威胁等一系列连锁反应。我国土壤“变累”、“变瘦”、“变薄”等退化问题也同样严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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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斯文;来源:阿尔法工场研究院《一个强大的工业体系,为何在短短二十年里消失得几近无影无踪? 2020.06

 

为什么一个人员精良、资源富集、储备雄厚、水平居于前列的工业体系,在短短的二十年里,消失得几近无踪?

 对美国人来说,1961412日是沮丧的一天。

 当华盛顿还在睡梦中时,远在苏联的莫斯科广播电台就开始播放经典红色歌曲《我们祖国多么辽阔广大》——随后是一条震动整个人类社会的公告:世界第一艘载人宇宙飞船东方号,已由苏联发射。

 27岁的苏联空军上尉加加林驾驶着飞船,花了1个小时48分钟,绕地球飞了一圈。全苏联的小学生、工人、和售货员都走出屋子,凝视着天空。随后,他们用20响礼炮、花海、一个广场的命名权、以及苏联哥伦布的称号来欢迎新英雄。

 

 

但在太平洋的另一侧,却是咬牙切齿的美国人。

 下午四点,肯尼迪总统出席了一场群情激愤的记者招待会,他无奈承认:美国在载人航空上确实落了后。但沮丧而愤怒的美国人并不准备放过他。一位宇航局科学家握着拳头大声诅咒道,肯尼迪下次竞选注定失败。另一位宇航员对记者抱怨说:只要两年前上面有人决定抓紧搞,把人送上去的就是我们。

 熟知历史的美国人尤其恼怒,因为他们还被自掘坟墓的耻辱感包围——四十年前,正是在美国的帮助下,苏联才完成了工业化。没有我们,他们只能生产马铃薯,应该让他们退回一事无成的废物。一家美国新闻杂志写道。

 面对恼怒的公众,肯尼迪的态度则暧昧不清:我们将投身我们可以领先的领域,这会为人类带来更长远的利益。但回到白宫后,总统对他的内阁说:我们要发明一种在地球上进行,对我们有利的竞赛。

 一场影响整个人类文明的较量开始了。

 

1、挑战者之始

 

美国人的担忧很有必要,因为在六十年代初,苏联与美国几乎没有差距。

 1960年,苏联的核潜艇下水试航,其掌握了一亿吨级的核武器和洲际导弹、后来又有了能把卫星和人送上太空的火箭。美国的物理学家们还发现,在新兴的电子和计算机工业上,苏联人的脚步跟得更紧。

 早在1946年,美国推出了第一台数字电子计算机ENIAC,这台机器每秒能完成5000次运算,但只能连续工作20小时。四年后,苏联人发明的MESM运算能力虽然稍逊一筹,但因为减少了65%的电子管,耐用性却更好。

 

苏联第一台计算机MESM

 1955年,美国贝尔实验室研制出世界第一台全晶体管计算机TRADIC。四年后,苏联人也拿出了自己的晶体管计算机M-4,它的成功,同样基于基础科学研究。在苏联科学家的努力下——苏联晶体管的问世,只比美国晚了几个礼拜。

 对立阵营的追赶,让美国人在二战后再次感受到了压力。政府和学界在震惊之后开始冷静下来,研究苏联让美国黯然失色的原因。最终他们发现,美国在战前毫无保留的援助,苏联在战后以举国体制推进基础研究,是帮助苏联跃升第二强国的关键。

 1928年的苏联,是一个站在战争废墟上的落后农业国。它的工业产值只相当于美国的八分之一,90%以上的耕种依靠畜力和人力,轻工业落后,重工业更是一片空白。这意味着,苏联还停留在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水平。其领导人极度渴望实现快步追赶,但这需要长期的技术和资金积累,他们最终选择的快捷路径是——依靠本国进行资金积累,依靠外国技术实现积淀。

 为了筹集工业建设所需的资金,苏联采取了以农补工的方式,用农业集体化和工农业剪刀差,把农业的利润转移到工业中,以及向外国出口粮食换取外汇。在1928年到1938年的两个五年计划里,苏联农业提供的资金,大体相当于同期国家固定资产投资的总额。苏联用来发展工业的资金,是全国人民勒紧裤腰带省出来的。

 但只有资金还不够,苏联还需要解决技术和设备的难题,放眼世界,美国是最先进的工业国,是苏联绝无可能绕过的外部援手。它对苏联的态度格外宝贵而重要,在某种意义上,这是苏联经济重建的唯一机会。

 幸运的是,苏联得到了这个不能失去的良机。站在今天回望,它几乎是时势与国运的完美巧合,足以让人生出天佑苏联的感喟。

 就当时而言,苏联虽然受到政治上的孤立,但国际商贸却还可以自由流通。更为重要的是,就在苏联实施第一个五年计划(1928-1932年)期间,世界爆发了全球性经济危机,美国恰好处在旋涡中央。一侧是对于物资和技术的巨大需求,另一侧是产品、工程师和熟练工人的过剩供给。这种天造地设的供需关系,让美国和苏联都看到了国家级交易的可能。

 1929年,1123家美国公司与苏联签订了供货合同,紧随其后的是英国和德国。它的结果是在一五计划期间,苏联是世界上进口机器设备最多的国家,仅在1931年一年,美国出口的机器设备中,有50%卖给了苏联。在对苏援助中,美国人的输送可谓毫无保留。

 在苏联马格尼托格尔斯克钢铁厂的建设中,450名美国工程师日夜加班,绘制了精确到每一个螺丝和螺母的建设图纸。用到的都是美国最新的观念与技术,这使得苏联马钢建成后,立即就成为了世界上最大最先进的钢铁企业。

 那是一个创世纪般的建设年代,美国源源不断的技术与设备输入,加上苏联全体民众大干快上的热情,一个又一个的纪录诞生了。两个五年计划期间,苏联马格尼托格尔斯克、库兹涅茨、扎波罗热三大钢铁厂的全套设备与技术都来自于美国;著名的斯大林格勒拖拉机厂,其设备基本上是从美国的拖拉机厂拆运组装。构成苏联日后汽车工业框架的三大汽车厂,其蓝本完全是美国福特汽车的翻版。

 所有这些项目,都离不开美国的扶持。一五计划中,有两万名外国专家来到苏联,分布在从中央部门到工厂的、车间的所有领域。显然,这对于一个在1928年文盲率达50%的国家来说,是比物资和设备更宝贵的财富。

 美国对苏联的援助,在世界技术转让史上堪称罕见。出于后来的敌对态势,它很少被美国提及,但它对于苏联的作用却难以言表——这等于手把手地教会了苏联如何搭建完备的工业体系。

 19331月,苏联一五计划提前完成,斯大林发表讲话:过去我们没有钢铁工业,没有拖拉机工业、汽车工业……航空工业,现在我们都有了。二战之后,他对美国驻苏联大使哈里曼的表达更直接:苏联所有的工业,有三分之二是在美国帮助下建成的。

 

2 通往崛起之路

 

1973年,美国学者萨顿出版了一本著作《静悄悄的自杀——美国对莫斯科的军事援助》。从书名就可以看出,美国人慌了。因为苏联站在欧洲第一、世界第二的工业基础上,开始了特色的急进之路

 在这条急进之路上,发生了一个重要且最容易被人忽略的转变。那就是苏联的科技体系,已经从技术引进与消化的初级阶段,静悄悄地过渡到通过基础科学研究、进行技术自我转化的正向循环上。

 这种正向循环的效应,我们可以从半导体物理领域的发展中看出端倪。进入30年代,苏联科学家开始在半导体物理方面取得巨大成就。杰出的物理学家越飞,在那时便指出:半导体材料将是电子技术的新材料。他还在半导体的导电性研究中提出阻挡层的概念——这是未来集成电路研究的核心理论之一。

 除了理论研究,苏联还在工程实践中进行了广泛尝试。甚至在20年代后期,就有科学家开始尝试在硅材料表面设置触点,用半导体建立类似三极管的三电极系统。

 这种在理论和工程实践中同时进行的研究,需要的无外乎三个因素:安定的国内环境、必要的工业积累,由高层政策重视带来的资源投入。这些因素,在30年代的十年和二战后,苏联全部做到了,其中的最后一条,至关重要。

 对于一个刚刚实现工业化的国家来说,有意愿为基础研究提供支持,几乎可以称为独具慧眼。在当时各国政府的普遍认识中,基础科研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它耗资巨大,成果莫测,即使有研究成果出现,也不一定有实用价值。但苏联领导人并不这样认为,他们亲眼目睹了美国技术在苏联工业化进程中的作用,懂得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的道理,更清楚技术进步的来源在哪里——没有法拉第,爱迪生就不会发明电灯;没有爱因斯坦晦涩难懂的理论,原子弹就不会成为现实。

 这种思维的主导下,苏联加大了对于基础科学的投入,在全苏范围内建立研究所,由科学家和工程专家牵头,负责细分领域内的研究。而在教育一端,则是以特色的苏式学制对科技领域进行人才供给。苏联表现出来的强度令美国人惊叹不已,一个名叫约翰·根室的美国学者在著作中惊叹:美国小学生每年上课只有180天,苏联孩子却是213天。除了整整十年的数学课外,还必须学习四年化学、五年物理、六年生物,念完10年制学校的男女学生,其接受的科学教育要比美国大学生还强。

 到五十年代中期,苏联学校培养出来的科学家和工程师,已经比美国多出一倍。在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一份长达64页的报告中,指出了一个令人惊叹的事实,在苏联全部科学家中,有14%的人可以进行基础研究。

 这为苏联带来了一个科研成果上的繁盛时代。在新兴的电子和计算机工业上,苏联对于美国构成的压力,不仅在于单一性能的接近,更在于其依靠在电子和半导体研究领域的积累,使得苏联的计算机设计能力并非一枝独秀,而是花开数朵。

 1953年,苏联设计出了大型计算机,它每秒可以运算2000次,通过打孔机卡纸和磁带输入、输出数据。到1957年,一共生产了7台,并且和1950年研发的MESM一起应用于航天、导弹工程的数据运算。

 

""大型计算机

 

根据间谍带回的情报显示,苏联在计算机和半导体的前沿研究上,甚至比美国更活跃。日后这个情报被证明是正确的:1956年,由苏联科学院院士索伯列夫牵头,苏联成功研制了三进制计算机。

 美国的援助,在赋予苏联宝贵工业资产的同时,也让苏联省去了自我摸索的阶段。在二战后的十多年里,苏联内部虽然政治斗争频繁,领导人们却始终如一地在一个问题上保持了清醒认识——科技是强国的武器,它来源于基础科学研究。

 令人感慨的是,苏联领导人的这个认识居然是落伍的。

 

3 戴着枷锁起舞的半导体

 

1944年,美国总统罗斯福曾给科学家万尼瓦尔·布什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思想的前沿摆在我们面前,如果以我们发动这场战争相同的眼光、勇气和动力来开拓它们,我们就能创造出更充实,更富有成果的就业机会和生活。

 万尼瓦尔·布什针对集成电路理论的研究,是日后数字集成电路的设计基础,甚至于在1945年就提出了类似互联网超文本链接的设想。他还直接参与了美国研究原子弹的曼哈顿计划。这样的成就与资历,确保了他的话可以得到总统认真对待。

 于是,一份名为《科学,无尽的前沿》的报告被摆上了另一位美国总统杜鲁门的案头。一言以蔽,他希望美国能够通过巨量的资金支持,激励科学家探索最前沿的科技,鼓励企业不断将科技成果向应用层面转化。

 万尼瓦尔·布什的想法,与苏联的科技战略几乎有着同样的认识根源,但也有着完全不同的实操导向。在后面我们也将见识到,正是这种差别,加上美苏不同的制度土壤,使得美苏在半导体的科技争霸上走出两条不同的路,双方得到的结果也判若云泥。

 在随后的十几年时间里,美国人并未认真对待万尼瓦尔·布什的建议。在度过了残酷的二战后,电冰箱、汽车和电视机才是他们更乐于追求的东西,基础研究并不必要。

 这种情绪还弥漫于政府高层中间。在1954年前后担任国防部长的查尔斯·威尔逊甚至认为基础研究是荒谬可笑的,他有一次公开嘲笑基础研究不过是青草为什么会绿,炸土豆为什么会黄。

 60年代后,苏联在半导体与计算机领域的追赶一步快过一步。两大阵营的实力天平,看起来正在向苏联微微抖动。然而,在苏联科技体系和综合国力的急进中,却有一些谁也没有注意到的因素,正在悄然发挥作用:计划经济。

 1967年,白俄罗斯的一家半导体工厂在为一件事发愁,他们的一台中压断路器坏了,无法修复,需要重装一台。在确定了无法修复后,业务副厂长在厂党委会上提出要求,经过党委会讨论,工厂把这个需求上报给了明斯克市的电子工业管理局。

 但简单的重装任务却是个麻烦事。这笔钱对于电子工业管理局是个意外,在1967年的计划中,并没有这笔经费的安排,因此也就无法批给工厂这笔钱。于是,需求被层层上报到明斯克市计委和白俄罗斯加盟共和国计委。 

 事情最后的解决方案,是由白俄罗斯计委在1967年计划上做了一个补充条款,同时批复给明斯克市计委和电子工业局,由他们向明斯克市财政局提出申请,再由财政局拨款给一家断路器厂家,安排特别生产一台断路器。半导体工厂最后如愿以偿地拿到了他们要的断路器,但这是三个月后的事。

 苏联的计算机产业布局是这种管理制度下的一个典型例子:为了加强各个加盟共和国的联系,苏联领导人把产业上下游做了硬性分配,乌克兰得到了电子信息工业板块,白俄罗斯得到了半导体工业板块,波罗的海三国则得到了加工和组装工厂。

 这个做法显然算的是政治账,而不是经济账。事实上,在计划经济体制下,经济账也有一套自己的算法:所有建设与科研项目都纳入国家统一计划;所需资金由国家财政统一分配拨款;所需物资由商业、物资部委统一调配;从事生产的劳动力由国家统一培养;生产出来的产品由国家统购统筹;企业盈利上缴国家财政,企业亏损由国家财政补贴。

 这个严密又庞大的管理体制,就像是一架事先设定好全部程序的经济机器——国家在宏观上决定投资规模、投资结构、产业布局,又在微观上担负着项目决策管理任务。这种体制的优点,是有利于集中社会资源,能以举国之力办大事,特别是在经济相对落后的阶段,通过集中资源强攻重工业和基础建设,可以明显提高社会发展水平。

 但它的弊病也很明显,除了我们已经看到的低效率、僵化和反应迟缓之外,它还会为产业发展造成一系列奇特的导向。在后面我们将会看到,正是在这种导向的作用下,苏联的半导体与计算机工业,是如何一步步走向颓势的。

 这种颓势的苗头,从60年代后期就开始出现了。美苏第一代晶体管计算机的推出间隔只有四年,但第一代集成电路计算机的推出间隔却增至九年。从许多苏联的科学家和技术官员的回忆录中可以看出,他们对于这种追赶上的吃力,是有所察觉的。但他们很难在自己的层面上改变大局。因为计划经济的思维和模式,已经伴随着时代的推移,根植在这个国家的血液中。

 

4 种下恶因:从正循环走向封闭

 

19462月,美国国务院的一位女打字员,经历了她工作以来最辛苦的一天。从早上开始工作,收录一封来自莫斯科大使馆的回电,她最后发现,这封电报有8000个单词。

 这封回电的作者是美国驻莫斯科外交官乔治·凯南。按照正常操作,他只需要向国务院答疑,给出苏联是否会加入世界银行的判断。但自负的苏联通却认为,与自己意见相反的大使不在家,应该把自己对苏联的理解、美国政府应采取的应对措施向国务院讲清楚。

 

 

凯南夹带私货的做法,酝酿出美国国务院历史上最长的一封电报凯南长电

 国务卿伯恩斯看到电报拍案叫绝,立即要求在国务院内部传阅。不久之后,电报传到了白宫,凯南因此一举成名。半年后,他在国务卿隔壁有了自己的办公室,专门负责美国长期外交政策的制定。

 在这封电报中,凯南的核心观点可以简单概括成两部分:苏联做事的逻辑根源;美国人应该怎么办。

 在凯南看来,苏联人那些看上去不可理喻、无从揣摩的行事风格,其根源既不在于其领导人的个人性格,也不在于一时一地的极端反应。它源于俄罗斯的历史,是爱好和平的农业居民长期被凶残游牧民包围后,产生的不安全感,在被更强大发达、组织更严密的纳粹德国进攻后,这种不安全感达到了顶峰。基于这些,凯南判断,苏联将会在与世界隔离的路上越走越远,用封闭、控制和急速前进的方式,来维持自己的统治。

 多年之后,苏联的历史证实了乔治凯南的判断,苏联果然走上了对外自我隔离,对内严格管控的道路。在不安全感的阴影下,苏联政府的经济政策取向非常简单粗暴:在宏观上,财政政策追求预算平衡,货币政策追求价格稳定;在微观上,单个行业内追求里程碑式的成就,行业分工上追求严密协作与动态平衡。

 换言之,苏联人对市场经济中供给与需求、价值与价格的经济学理论完全放弃。他们真正喜欢的是严丝合缝的计划运行。资源的集中管制与分配,对经济目标的提前预设。

 随着苏联计划经济规模变得愈加庞大,60年代,苏联成立了科学院中央经济数学研究所,70年代又陆续设立了各专业部计算中心,并在互相连通的基础上建立了全苏计算机中心。借助于集成电路计算机的建模和计算能力,苏联成功地将计划经济变成了一门精密科学。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苏联电子工业却自此走向衰落。苏联发射出的世界第一艘载人航天飞船后,意味着其在世界科技竞赛太空单项中获得全胜,这离不开计算机和电子工业的助力。其电子工业走向顶峰,甚至看起来也是它走向广阔未来的起点。

 但这其实是一个历史的拐点。

 就在苏联奔向太空的同时,一家日后名声与实力都冠绝全球的企业,正在静悄悄地进行一个大计划。这家公司就是IBM。在60年代初,它做出了一项决定,集中公司全部力量,开发集成电路计算机。

 集成电路是电子管和晶体管之后的第三代计算机路线,它把晶体管、电阻、电容器、电子管等一连串电子元件全部集成在一小块或几小块半导体晶片上,功耗低、体积小、性能却远超过往,是计算机工业内公认的未来方向。但这也是一个空前大胆的计划:一旦成功,IBM将会得到性能卓越、功能全面的跨时代计算机。根据IBM的总体方案,它将同时支持科学计算、商业应用和信息处理,可以让全美国乃至全世界人类从中受益。

 但困难也是摆在明面上的,它的总投资将达到50亿美元,仅软件研发就需要2000名工程师组成的团队。要知道,在60年代初,IBM的年营业额只有十亿美元出头,这是一场拼上性命的豪赌。

 对于一家商业公司而言,输掉这场赌局,结果是无法承受的。在这张赌桌面前,IBM的董事会站起又坐下,离开又回头,进退两难。此时,一只有力的手把IBM按在了赌桌边,另一只手则源源不断地递出筹码。

 这双手背后,是决心在这场科技竞赛中彻底挫败苏联的美国政府。

 

5、苏联半导体主动投降

 

19615月,肯尼迪发表了国家紧急需要的特别咨文,他要求为美国空间计划在今后五年内追加70-90亿美元。在休斯敦的赖斯大学,他面对美国知识界,留下了一段话:许多年以前,有人问后来死在珠穆朗玛峰的登山家乔治马洛里为什么要爬那座山,他回答因为山在那里。现在有人问为什么要登月——因为月亮在那里,因为那有求得知识与和平的新希望。

 和珍珠港事件后一样,美国再次为国运觉醒。它展示出的力量,从一开始就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竞争。源源不断的资金从五角大楼、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财政部流向了兰德公司、IBM、国际电报电话公司......这些大公司的创新都获得了联邦金库作为后盾,美国以政府资金资助了任何民族都从未进行过的科技投资。

 60年代,美国各级联邦政府承担了全美经济活动中25%的投资。据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估计,联邦基金援助占据了航空航天研究费用的90%,电力和电子设备研究的65%,科学仪器的42%,机械的31%,合金的28%,汽车的24%以及化工的20%

 万尼瓦尔·布什关于无尽前沿的构想,在被搁置了十余年后,终成现实。

美国人的政策取向,在客观上形成了一种管道创新模式,在管道的一段,是充足的资金支持,另一端,是科学家和企业家在工业成果上的疯狂产出。更为可贵的是这种成果能得到充分的商业保证:它既可以受委托进行创新,成为政府部门的合同外包商,也可以从自由交易的市场经济氛围中获得广泛订单。

 1964年,IBM推出了世界第一台集成电路计算机IBM-360。这是一款真正跨越代际的计算机,其在硬件性能和兼容性上,都远超上一代晶体管计算机。一经推出,太空总署、五角大楼、所有的美国商业银行和航空公司就都成为了它的客户。

 

IBM360

 

1966年底,IBM公司的年收入超过了40亿,净利润高达10亿美元,一举跃升美国十大公司行列,自此开始了它在世界计算机行业内的霸主地位。

 大洋彼岸,拥有最好间谍组织的苏联人在第一时间就得知了这个消息。有趣的是,在苏联科学家开始感到焦急的时候,苏联的工业主管部门却像是一个泥足巨人,先是置若罔闻,后又不以为意。

 我们很容易理解主管部门为什么是这种态度——苏联彼时战略的优先重点是航天工业,电子工业的作用在于提供保障。在这方面,工程师们做得很令领导满意,现有的计算机完全是可信赖的,因此只要沿着现有的计划向下发展就足够了。

 另外,高层领导人并不是完全的外行,他们知道IBM搞集成电路计算机要花多少钱。和美国可以依靠商业市场自我造血不同,他们花在工业上的每一分钱,都要从财政口袋里硬掏。依靠油田带来的收入,还可以勉强养活航天工业这头吸金巨兽。现在再加上一头,苏维埃的财政会变成什么样?

 在既定的战略方向下,没有必要去扶植另外一门工业;在现有的财政状况下,没有多余的资源做增量投入;在现有的制度下,计算机工业不能自己造血,就会吸干苏联财政。在这种现实面前,苏联科学家们不得不低下头。

 从这个拐点开始,苏联电子工业的发展速度明显地慢了下来。

 197343日,摩托罗拉公司的工程师马丁库珀站在曼哈顿街头,用砖头一样的设备测试公司投入1500万美元、花费十年时间研制的移动通信产品。自此,移动电话开始进入人类的生活。

 但这只是胜利者书写的历史。早在1958年,苏联工程师列昂尼德·库普里扬诺维奇就发明了更轻更小的移动电话,到1965年,该移动电话已经可以在200公里内有效工作。不幸的是,苏联政府对这项研究没有兴趣。官员们认为用400苏联卢布可以买一台电视机或者摩托车,人民守着线路打电话就可以了。于是,它被叫停了。

 

 

落后不止体现在研发领域,在集成电路计算机蔚然成势后,电子器件一代更比一代小,苏联那些分布在各加盟共和国的电子厂的手工装配方式,已经跟不上形势了,要生产适用的器件,需要新设备,新技师和制作硅晶的真空环境。这些都需要巨额投资、漫长时间的耐心等待。

 彼时,苏联领导人恰好有了一个聪明的发现:用钱从欧洲买计算机回来仿制,要比自己研发制造更便宜。于是,按照造船不如买船,造炮不如买炮的清朝洋务派逻辑,一批进口货和仿制品被运进了高尔基汽车厂和斯大林格勒拖拉机厂。

 那些原本在研究所里做研发的技术人员,现在被赶到了车间里,变成了维修机器的工程师。对于一个拥有雄厚人才储备、尚可一战的产业来说,选择放弃竞争的策略,无疑意味着——苏联人主动举起手投降了。

 

6、红旗落地:漫长的无尽前路

 

历史上的1984年,并没有小说里所写的那么恐怖。相反,那是一个骚动而热烈的年代。在苹果的车库和IBM的写字楼里,第一批真正的个人计算机诞生了。

 在德州大学,19岁的迈克尔戴尔决定退学,用1000美元开办自己的电脑公司;旧金山,一对名叫桑迪和伦纳德的夫妻用五美元注册了思科系统公司,开始研究一种叫路由器的小盒子;西雅图,比尔盖茨为公司设定了著名而伟大的理想:让每一张办公桌、每一个家庭都摆上电脑。

 苏联工程师仍然没有放弃,他们很快拿出了自己的设计——仿制苹果Apple2和独立设计Micro-80。虽然比美国同行的产品迭代速度相比,这些产品已经是过时货了,但不能掩盖苏联工程师们试图挽大厦将倾的努力。

 可惜的是,经历了勃列日涅夫时代,苏联的官僚体系已经成了这个国家的毒瘤,官僚们关心的是别墅、轿车与升迁,对行业的发展状况一无所知。年轻的工程师们既没有渠道,也没有可能向他们解释清楚什么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苏联电子工业部副部长尼古拉·格尔什科夫对“Micro-80”的设计者说:小伙子,别再胡扯了,个人的汽车、退休金和别墅都可能有,但个人计算机不可能。你们知道什么是计算机吗?它占地一百平方米,需要25个人维护,每月消耗30升酒精。

 在美国人开始用苹果电脑玩游戏的80年代,一位主管部长说出这话的背后,不知道每月消耗30升酒精,有多少流进了他脑子里。

 所谓的国运,既不是数学上的概率,也不是风水上的玄虚,更不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它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对于趋势的把握,为目标付出的资源、韧性,在关键节点上做出牺牲的勇气、选择的智慧。这些东西加在一起,才能让一个民族度过危局,让一个国家看起来有如天佑神助。

 19911225日,在经历了持续数月的骚乱后,克里姆林宫上空的红旗落地,从这一天开始,苏联这个名词成为了历史。三年后,在莫斯科的一所住宅里,77岁的巴沙尔·拉米耶夫坐在扶手椅上,目光长久地看着窗外。

 他是和苏联计算机工业一起走过来的、资历最老的专家。可以说,现存苏联计算机领域所有科学家都是拉米耶夫的后辈,都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近五十年里,他看着他们从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变成各自领域里的专家,看着他们近视度数加深、头发渐渐花白。可是现在他们都不在了,那些熟悉的名字不是出现在IBMIntel、摩托罗拉的职员名单里,就是垂垂老矣,甚至去往了天堂。

 发明计算机的尤里·巴兹列夫斯基、突破了电子管小型化技术的院士阿夫迪夫、主导开发MIR系列计算机的格卢什科夫、发明了便携移动电话的列昂尼德·库普里扬诺维奇……这些名字都如同枯萎的花瓣,凋零在乌拉尔平原的凛冽秋风中。

 垂老的拉米耶夫想起了1977年,苏联推出的厄尔布鲁士-2计算机,它被直接用在苏联弹道导弹防御系统的目标处理上,是苏维埃之盾的眼睛和耳朵。那时候谁不相信苏维埃电子工业会在全世界开出红色之花。

 他不会忘记苏联科学家们的自豪。

 但现在的情形却是,俄罗斯冒出了一批挂着计算机和电脑名义的企业。这些企业没有一家是真正从事研发与生产的。比起在研究所里一蹲十年,这些新冒出来的公司更愿意在贸易上花力气——只要把进口散件组装一下,转手就能赚钱。

 在苏联解体之后,许多科学家都想不通。为什么一个人员精良、资源富集、储备雄厚、水平居于前列的工业体系,在短短的二十年里,消失得几近无踪?现在,有人在社交网络上发问:70年前,苏联发明了半导体计算机,为什么我们没有自己的IBM

 是谁出的题这么难,历史书里到处都是正确答案。

 

7、尾声

 

如今在世界半导体的战场上,我们已经听不到俄罗斯反击的声音了。

 蓝线电子市场是莫斯科最大的电脑市场,在那里,俄罗斯人可以买到最新款的苹果、DellIBM,甚至是联想和海尔的电脑,但却很难找到俄罗斯本土的品牌。走在市场里,可以遇到很多身穿印有铁锤镰刀T恤的年轻人。

 他们很懂计算机,但还有人记得那段苏联时代的故事吗?

2020-07-12
​​​​​​​如今在世界半导体的战场上,我们已经听不到俄罗斯反击的声音了。在莫斯科最大的电脑市场里,俄罗斯人可以买到最新款的苹果、Dell、IBM,甚至是联想和海尔的电脑,但却很难找到俄罗斯本土的品牌。 他们很懂计算机,但还有人记得那段苏联时代的故事吗?

一个工业体系的消失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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