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第二大施工企业Carillion(卡瑞联)在2018年1月突发性的破产倒闭，这对于英国社会而言犹如晴天霹雳，很多人有恍如隔世之感。出事之前，卡瑞联拥有450份政府合同，业务横跨英国的教育、医疗、政法、国防和交通等多个部委。公司大崩盘给社会留下了超过15亿英镑的财务黑洞和45000名失业的员工和不计其数的违约合同。

这场突发性的灾难在2017年卡瑞联的财务报告中就有明显的征兆。2017年7月到12月的五个月内卡瑞联接连发出了三次利润预警（ProfitWarnings），7月10日，公司发出第一次预警，消息一出，该公司股价就从192p直接跌至53p，虽然7月17日卡瑞联获得英国高铁2号线价值14亿英镑的合同，依然无法挽回颓势。9月29日卡瑞联在半年财报（halfyearfinancialstatement）中显示公司债务高达12亿英镑，已经超过过去八年利润的总和。这直接导致了该公司从富时250指数（FTSE250Index）中降级，5位董事下台。2018年初公司市值也从2017年7月的10亿英镑，跌至6100万英镑，导致股民信心崩溃，回天无力。2018年1月15日卡瑞联与英国政府及银行债务解决方案的谈判未能达成一致，在债务到期且没有其他备选方案的情况下，只得正式进入破产清算程序。

卡瑞联股票走势图2017.07-2018.01（数据来源：Bloomberg和英国广播电视台）

从卡瑞联成长的轨迹来看，他拥有正统的英式血脉，其父公司Tarmac（柏油路集团）是英国知名的老牌建筑商。柏油路集团成立于1903年，原名柏油碎石联合有限公司（TarMacadamSyndicateLimited），自1905年始该集团的业务从建材供应商迅速扩张到市政基建、能源环保等多个领域，并通过一连串的收购并购，最终成为超大规模的工程承包商。柏油路集团完成过很多令人瞩目的工程，包括英吉利海峡隧道、泰晤士河防波堤、金丝雀码头地铁站等。此外，它还建造了英国第一条高速公路，即后来的M6高速公路。

法扎克利监狱PFI项目

柏油路集团也是最早响应英国政府号召，参与英国私人主动融资PFI项目的私营企业。其中最经典的项目是1995年他们与全球第一大保安公司G4S建立联合体竞标英国首个监狱PFI项目：法扎克利监狱项目，通过先进的预制式模块化建造技术和以客户（犯人）为中心的人性化服务模式，整个项目投资回报率高达39%，创出了行业利润的新高度。之后他们又将项目整体打包出售，更是塑造了PPP项目再融资的典范。

然而，受二十世纪90年代英国建筑行业的不景气的影响，柏油路集团组织机构过于臃肿庞大，公司决定回归到传统的建材领域，将其建造和服务业务剥离出来，于1999年成立了新的Carillion（卡瑞联）公司。从1999年正式成立算起，到2018年破产，卡瑞联还是一个不满20岁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随着英国PFI/PPP业务发展的黄金十年（1997-2007）的到来，卡瑞联通过大胆激进的作风，以及眼花缭乱的并购整合，最终成为英国第二大建筑和服务供应商，一度成为英国建筑行业的象征与骄傲。该公司甚至获得英国政府的背书，促成其与北京建工集团合作投资建设曼彻斯特机场扩建项目。

卡瑞联与北京建工合资兴建的曼彻斯特机场扩建项目

在破产前，公司在全球范围内拥有4.3万名雇员，约2万名在英国本土。该公司是英国中央政府的战略供应商，每年都会获得1亿英镑以上的新合同。卡瑞联是英国国家铁路网的第二大维修营运商，为英国国防部营运管理5万户房舍，管理近900间学校和监狱，在全球其营运范围包括加拿大、中东、加勒比海等国家与地区。2016年卡瑞联的营业额更是高达52亿英镑，其中38%来自于政府的服务项目，净利润1.3亿英镑，市值接近10亿英镑。

卡瑞联破产是由多种问题造成的，综合下来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

1）过度扩张，储备金不足

首先，卡瑞联死于过度膨胀的野心。卡瑞联作风激进，且继承了柏油路集团的基因,通过不断的兼并整合同类企业，包括Wimpey,Mowlem与AlfredMcAlpine等，迅速将公司盘子做大。2014年卡瑞联甚至提议以58.27%的比例换股以及每股分红8.5英镑现金为条件收购英国第一大承包商保富比迪（BalfourBeatty）。由于不停的兼并，其公司内部管理不善，很多事情无法做到资源利用最大化，丧失了企业的技术优势及独特的业务优势，只能通过并购的模式把盘子做得越来越大，获取更多订单来维持集团公司运转。然而由于大部分的兼并都付出了高额的收购费，这使得卡瑞联失去大量的现金，最终导致其在困境中自身没有足够的储备金来解决危机。虽然它有一部分来自PPP／PFI项目稳定的运营收益，但是大多数都用来偿还债务利息了，2016年卡瑞联支付的贷款利息就达到了3千万英镑。

2）低价抢标，项目超支严重

卡瑞联另外一个激进的表现是低价抢标。与大多数保守稳健的英国企业不同，卡瑞联采取了低价中标、量大利薄的商业策略。由于过度频繁的竞标，导致利润偏低，无法实现预期收益。其2017年第一季财务报表显示项目毛利仅为1.6%，远低于市场平均水平，例如英国铁路营运承包业务项目的平均毛利为3.4%。而如此低的收益水平，在投资规模巨大，外部风险无法有效把控的工程行业内，无疑是非常危险的行为。

另外，卡瑞联最近的三个PPP项目又同时出现不同程度的质量和工期延误问题，导致成本严重超支。

1）米德兰大都会医院（MidlandMetropolitanHospital），合约3.5亿英镑，原定2018年10月开业营运，由于照明、暖气、通风系统问题，项目延期到2019年才能完工。

2）皇家利物浦医院（RoyalLiverpoolHospital），合约3.35亿英镑。该项目规划有646个床位，计划2017年3月对外营业。却因为赶工导致建筑物发生裂痕现象，修补不完，竣工日期被无限期延后。

3）7.45亿元的阿伯丁环城路（bypass），合约7.45亿英镑。该项目体量较大，卡瑞联承接西外环道路部分，于2015年开工，成本预计5.5亿英镑，但是由于当地路线途径的地主们抗议，且项目污染苏格兰重要鲑鱼产地河流，导致项目成本暴增到8.5亿英镑，且目前为止连项目的前期工作都未完成。

卡瑞联大型项目分布图（图片来源：英国广播电视台BBC）

按照PFI的合同规定，私营企业支付项目工程的所有费用先由社会资本方提供，只有等到项目竣工验收，正式启动使用之后，政府才会付钱购买服务。而且英国PFI项目都是政府购买付费模式，基本在项目前期没有工程款补贴，因此工程建设阶段的所有风险，包括项目延期超支都将由私营机构自行承担。以上三个项目的问题使得卡瑞联项目欠款无法收回，但是银行贷款照付不误，如此巨大的债务危机根本没有化解之道。屋漏偏逢连夜雨，卡瑞联在英国国内工程出问题的时候，其海外项目尤其在中东的项目，受国际油价下跌、油国财务恶化影响，客户延迟付款，负担更加沉重，导致其在2017年中不得不连续发出财务预警。

3）高层工资超标，缺乏监管

另外一个导致公司倒闭的原因是该公司的高管工资过高，且得不到监管。公司前总裁RichardHowson,任职从2012年到2017年7月。其2016年的总收入为150万英镑，包括24.5万的年终奖和23.1万英镑的养老金。在他离任后，卡瑞联依然要继续支付他66万英镑的工资和2.8万的福利直到2018年10月为止。财务总监ZafarKhan也获得类似的薪酬,他于2017年9月离职，获得了为期一年的42.5万英镑的基本工资。而临时的总裁KeithCochrane也将获得75万英镑的工资直到2018年7月为止。这些职业经理人高额的工资引起民众与政府的不满，然而由于其为私营企业，缺乏有效监管机制，无法约束其薪酬机制，所以只能在公司破产之后重新调查这些不合理的支出。

从市场上看，卡瑞联在英国由于其肢体庞大，雇员众多，且手上握有大量公共项目，这家公司都不像是一家私营企业，似乎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心思。而这样一个“大到不能倒”的企业，说破产就破产了，对整个行业乃至社会的影响犹如十级地震，产生了巨大的冲击。

首先，卡瑞联在破产前刚拿下英国高速铁路二号线的部分合同，他们也是英国铁路网络公司（NetworkRail）的第二大维护服务供应商。这些都是非常巨大且复杂的项目，金融风险虽然留在私营部门，但是由于卡瑞联无法实现项目安全交付，最终遗留的问题都要回归到政府部门。

据统计，由于卡瑞联的倒闭，其相关联的3万家分包商/供应商高达20亿英镑的账款可能无法获赔，因为其中不少企业位于债权人（Creditors）名单的末尾（前面的主要是银行，基金公司及雇员），这些分包商和供应商们只能暗自吞下这枚苦果，这也导致很多小企业可能因此而倒闭关门。另外，数以千计的员工也陷入失业状态。英国破产部为了帮助失业的员工找工作已经被搞得焦头烂额，现已安置了6668人，但是依然有一万多人还不知未来将何去何从。英国工会表示工人们不应被卷入危机，并敦促政府维护他们的工作，并将卡瑞联的工程与服务合同收回，进行重新发包。但是卡瑞联拖欠员工总额高达22亿英镑，包括5.8亿英镑的退休金缺口将成为巨大的问题。本次受牵连的银行包括皇家苏格兰银行、桑坦德银行英国分支、莱斯银行、汇丰控股及巴克莱银行等都将遭受巨大损失。

由此可见，PPP项目的社会资本方一旦出了问题，那么政府、企业、银行都将遭受打击，最终将是“一损俱损”的局面。英国政府虽然采用了市场自然淘汰法则，但是对正在脱欧艰难期的英国来说无疑是一次沉重的打击。由于卡瑞联的倒闭，本来已经不被政府和业界看好的PFI模式将更加被攻击。

卡瑞联这样的巨型企业过去通过承接公共工程及PPP项目做大做强，为何如今反被公共项目拖垮？而这一切对中国建筑行业又有何借鉴意义？冷静下来思考不难发现卡瑞联的倒闭对中国PPP的行业发展有着一定的警示效应。

从正面角度看：首先，PPP具有化解风险的机制。与传统模式相比，PPP的主要风险，或者说大部分风险是由社会资本和市场主体企业承担的，而不是政府；也不存在政府与企业风险共担。所以，一旦企业出事，政府可以把把特许经营权收回，不会在项目部分建成以后，成为烂尾工程。由于风险分担机制，金融风险大多由企业承担，而不是政府，负债的将是企业而不是政府。其次，还是由于是风险分担机制，使项目的各个参与方都来监督项目的风险，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参与方就会提前提出否定意见，防患于未然。这也对社会资本方在风险管理能力和对参与方在协调管理能力上提出不小的挑战。

从负面角度而言，没有风险的项目是不存在的，尤其是建设和金融风险都是真实转移到私营企业身上。在危机来临之时，企业倒闭与政府无关。由于施工企业获得的项目过多，某个项目一旦出现问题，可能就会导致该集团内部产生多米诺骨牌效应，使得多个项目的工程质量或运营绩效受到牵连，导致政府付费延迟，最终对企业产生致命打击。这一点对国内积极参与PPP项目的民营企业而言更要引以为戒，控制好企业的发展规模、节奏和PPP数量，这将是企业良性发展的基石。一旦头脑发热，过度竞标，就会被欲望和野心充斥到膨胀而死。

最后，卡瑞联现在进行的是强制清算（compulsoryliquidation），而不是公司管理令程序（administration）。很重要的原因是它除了非常多的工程合同以外，并没有什么固定资产，但是这些合同要不就是过于复杂，要不就是价值有限无法抵偿银行的贷款。对于很多中国企业来说，PPP合同可能在项目有效时是最值钱的文件，但是一旦危机来临，这些文本可能会迅速贬值。如何有效防止此类风险，非常值得我们深思。

卡瑞联的大败局对全球建筑行业产生了强烈震荡，尤其一家以做政府项目为主的大型承包商，如此快的土崩瓦解实在是令人惋惜，却让我们警醒。当下的市场风云莫测，如何有效地控制风险，保证稳定的现金流、确保企业正向性稳步增长将是一个世界级难题。由于PPP项目对社会、对政府的意义重大，任何一个项目的失败可能都会对行业及社会产生极大的负面影响。政府需与企业携手把PPP项目做精做细，重视价值投资和有效监管，才能共同抵御风险，保证PPP行业的健康可持续发展。

参考文章：

1）DominicO'Connell，Carillion:Notaloneinhittingproblems，BBCNews，16January2018，http://www.bbc.com/news/business-42699020?from=groupmessage&isappinstalled=0

2）Carillion:SixChartsthatexplainwhathappened,19January2018

3）TheCollapseofCarillion,HouseofCommons,BriefingPaper,No.08206,30January2018

4）蓝弋丰，百年企业半年崩坍，英国第二大建商Carillion破产启示录，2018.02.22，Technews科技报道

5）秦天弘，英国建筑巨头Carillion宣布破产，经济参考报2018-01-17

6）突发|英国第二大建筑公司破产,哪些项目受影响?UKPIWeekly英国房产周刊，2018.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