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章舟；来源：扑克投资家《钴价一飞冲天，收益都进了“热钱”的口袋？！钴资源大国，刚果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2020.09】

 

疫情的蔓延，影响的不仅有全球的经济流动，还有各种矿产品的产量。就在本月初，全球最大的钴生产商嘉能可半年度产量报告显示，公司上半年共生产钴14300金属吨，同比下滑33%。

某种程度而言，嘉能可钴产量下降三分之一实乃情理之中：就在去年8月，嘉能可已经宣布了旗下位于刚果（金），全球第一大铜钴矿Mutanda的生产——2018年产量高达2.73万吨，占全球钴矿供应比例超过20%，相当于嘉能可总产量的一半，而它的复产可能要到一年后的2021年8月！

【图】至少停产两年的Mutanda矿（图片来源：mining.com）

其实，早在7月下旬以来，钴价便开始大涨，8月4日，钴价高位一度突破30万元/吨大关，多家机构甚至预言，钴价涨到40万元/吨只是时间问题。例如——国泰君安就直接用“三十而已，四十可期”作为研报的标题。市场也纷纷担心，钴价是否会重演之前的一飞冲天。

【图】7月下旬开始暴涨的钴价（图片来源：生意社）

钴价是大涨了，但是全球钴的主产地刚果金的疫情防控形势依然严峻：目前刚果全国的新冠肺炎总确诊人数已经接近万人——要知道，刚果全国人口共计8400万人。不过据最新消息，其中8000多人已经治愈，因而似乎无需过于担心。

 

对于经济尚不发达的地区而言，比新冠病毒更可怕的，常常是”穷病“。刚果金就是这样的典型——手握全球大半的钴资源，却完全没有资源的定价权，在全球产业链中处于最底端，付出最大的代价，得到最微薄的回报。下面我们用最简明的语言，总结刚果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1、钴价一飞冲天，收益都进了“热钱”的口袋？

 

全球钴的分布极不均匀，从钴矿供给来看，目前全球七成以上的钴原料来自于刚果金这个国家，且未来2-3年内，钴行业的供给增量，也基本上来自刚果金。

【图】刚果金占据了全球四分之三的钴供应（图片来源：国泰君安）

正因为刚果金对钴资源的“垄断性”占有，全球多家矿企巨头都在刚果设有铜钴矿，其中就包括2016年，经历一系列波折，从自由港手中“买下”刚果第三大铜钴矿，从而改变命运的洛阳钼业。

正如文中所言，洛阳钼业最为幸运的地方在于，刚一收购Tenke铜钴矿，马上就迎来了钴的暴涨！而钴这样的大宗金属，一旦和热点粘上，必然被资本追捧，进而上演一场场炒作大戏，钴价的历史走势便是明证！

【图】钴价曾经几度浮沉（图片来源：国泰君安）

最为精彩的一幕戏，莫过于一家名为“Cobalt-27”公司的资本迷局：它在2017年12月8日购入720吨金属股，之后随着钴价暴涨，企业市值整整翻了6倍！直到2019年第四季度随着钴价暴跌，市值一落千丈的企业也被大股东收入囊中，上演了一场令人叹为观止的资本秀！

【图】Cobalt-27的两年股价变化（图片来源：国泰君安）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虽然钴扮演了金融角色，让一家公司赚得盆满钵满，但不能忘记的是，真正出产钴的国家和地区，往往依然处在贫困和战乱之中，而在“地球村”的时代，如果这种状况持续下去，很难说不会在钴的供应中掀起什么波澜。

下面我们就来进入全球最大的钴矿生产国刚果（金），看看在一掷千金的背后，究竟蕴含着多少非洲底层民众的血泪。

 

和炒家获得的暴利相比，生产国刚果的收入少得可怜

 

1.资源丰富，却经济落后

刚果金被称为“人类钴铜资源的处女地”，储量潜力、品位、开采条件均处于世界顶级水平，且大矿、富矿多。钴矿产量全球第一，约在7-9万吨之间，全球占比基本都在70%以上；品位多在0.3%-0.5%之间，全面优于其他产地。

【图】刚果最大的铜钴矿TenkeFungurume（图片来源：网络）

刚果金丰富的，决不只有钴：下面这张表格告诉我们，这里确实是一块资源的宝库！

【图】刚果金的资源分布（图片来源：商务部资料）

但是资源丰富的刚果金，和不少非洲国家一样，由于自身处在产业链的低端，加上历史上长期的战乱，无可避免地陷入了“资源诅咒”的怪圈——国家经济结构过于单一，完全依赖矿业收入，沦为全球最不发达国家行列，人均GDP在全球近200个国家中垫底！

作为前比利时殖民地，刚果金在1960年获得独立后，经济结构一直处于产业链的低端，出口商品以初级产品尤其是矿产品为主，据商务部资料，该国矿产品占出口贸易的比重高达91.93%，主要有铜、钴、锌、钻石、黄金等，原油出口占3.96%；其他产品占4.11%，主要有木材以及橡胶等经济作物产品。

相对应的，进口商品以工业制成品为主，工业生产所需原料、设备和日用消费品大多依赖进口。依然以矿物为例，虽然该国的铜矿储量占据全球的15%，但该国连最起码的冶炼设备都不具备，只能出口简单的铜矿石，赚取可怜的初级利润。

【图】全球及刚果金铜产量对比图（图片来源：安信证券）

铜尚且如此，对于钴这种需要更高冶炼技术的金属而言，刚果更没有办法在本国提炼，唯一能做的，也是大量出口矿石，把利润拱手相让给外国巨头的同时，自身付出了沉重的环境和民生代价。

 

2.高科技产品的背后，浸透着童工的斑斑血泪

先来看一下刚果金主要矿产的归属，便可知这个国家的矿业对外国资本的依赖程度：

【图】刚果金主要矿业版图（图片来源：安信证券）

从这张图上可以看出，刚果金大矿的股东，通常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外国资本，另一部分就是神秘的Gecamine。那么这家Gecamine究竟是什么东东？

原来它的中文名叫“刚果国家矿业公司”（季卡明），主要管理公司，占有刚果最富有的探明储量矿山，终身矿业开发权。刚果金国家持有季卡明100%的股份，长期以来它曾是国家经济的支柱——原来是地头蛇，难怪到处都来插一脚！

1980年，刚果国家预算收入的66%来自于该公司。1988年，该公司向国家上交的各种税费达3.68亿美元。1990年，该公司铜产量一度达46.5万吨，其后产量逐步下跌，2005年一度跌至17000吨，此后又有所回升。

2019年4月，该公司宣布施行结构改革，目前产铜纯度已达99.96%，较此前的99.92%有较大幅度提升，不过距离一号无氧铜高达99.97%的纯度还有些许距离！

正如大部分第三世界的“地头蛇”一样，季卡明独立开发能力很低，通常通过和外国矿业企业合作的形式享有不可稀释的干股（20%-30%以内），享有分红权，有点像俗称的“保护费”。正是凭着这种“过路收钱”的能力，季卡明积累起了惊人的财富。而历史上，这些财富的大部分，都落入了其实际控制人——刚果金总统蒙博托及其亲属的口袋，据统计，后者1984年的个人财富就达到了50亿美元。

【图】季卡明位于刚果的硫酸厂（图片来源：网络）

满足于“躺着赚钱”的后果是，钴矿被源源不断以最初级的形势运出刚果，给跨国巨头创造财富的同时，本国开采钴矿工人的生命财产安全保障堪忧——钴矿开采在带给刚果财富之前，先暴露了当地的童工问题。

在刚果，由于生活贫困，政府也允许国内手工采矿，不少矿场工人会带着自己的孩子去现场挖矿，以此赚钱补贴生活。在矿场，很多儿童一周要工作6天，每天工作超过12小时，年纪大一些的孩子会和成年矿工一起下到几十米深的矿井里手工挖掘矿石。除了头顶的矿灯之外，几乎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年纪小的则会负责清洗矿石。

如此辛苦且危险的工作，报酬究竟几何？在刚果，这类高负荷的矿场工作日薪大多不足1美元，甚至有的儿童辛勤劳作一天，冒着生命危险，只能拿到人民币0.86元。

此外，长期参与采矿作业，毫无保护地暴露在钴矿环境，很容易吸入钴粉颗粒，引发过敏、哮喘、“硬金属肺病”等呼吸道疾病。国际组织在刚果钴矿区针对儿童健康的抽样调查显示，87%的儿童体内含钴量已经严重超标，对身体发育极其不利。更不用说长期不规范的采矿作业，污染了当地的土壤和饮用水，让当地居民的生活陷入了无形的健康阴影之中。

【图】钴矿开采对刚果金水源的污染（图片来源：网络）

虽然刚果金是全世界最贫穷的国家之一，但是国家需要成千上万能够深入井下巷道去采钴的人。而采出来的钴的大部分价值，都落入了外国巨头的口袋，本国则只能得到一点点可怜的残渣。

面对这种“墙内开花墙外香”局面，刚果并不是完全束手无策。近年来，刚果出台了一系列新政，力图从“钴爷”的巨大价值中分享到更多的蛋糕，也给包括中国在内的全球企业在刚果投资带来新的不确定因素。

 

刚果新政策的实行，对行业企业的影响

 

1.2018年刚果宣布钴为“战略资源”，两度上调资源税

2018年底，一条消息让整个相关行业措手不及：刚果金又加税了！

原来，刚果金在正式宣布钴为“战略矿物”，适用10％的矿业税率。此前就在当年3月，该国总统签署新矿业法，将铜钴的矿业税税率均从2%提高至3.5%，并从当年6月开始实施。

刚果金这么做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有着深刻的时代背景：该国于今年底举行总统大选，而当时总统小卡比拉虽然已连任两次，无法再度连任，但他拒绝把自己的名字从候选人名单上除去！此外，他为政府和民众向矿业公司争取更多收入，打造了自身的“亲民”形象。

（顺便说一下，小卡比拉的父亲老卡比拉，于1996年起就开始担任卡比拉总统，直到2001年遇刺身亡后，才由儿子接班的，并且他本该在2016年就下台，却不断推迟选举，由此可见刚果金这个国家的奇特之处，有关该国近代的政局动荡，限于篇幅就不展开了，总之很乱）

【图】连任刚果金总统18年的小卡比拉（图片来源：RFI）

为了能够增加国家财政收入，同时保护国内矿产资源，2018年1月27日，刚果金通过了矿业法的修改草案，草案修改了原先2002年制定的矿业法中吸引投资者的各种条件，主要增加了矿税、矿山开发的国有分成，以及对私有权利进行了限制。

新矿业法的修订，对于矿业公司来说，无疑会使得利益受损，若钴被列为战略资源，钴的权利金矿业版税几乎会翻两番，达到10%，同时对于矿权转让方面，由于需要得到刚果金政府批准，会增加交易成本同时，使得流转矿权更加困难。总而言之，这位卡比拉总统的所作所为，似乎就是为刚果争取更多资源“话语权”！

不过没有人真的可以赖在位子上不走，在2019年初的刚果金总统大选中，主流反对党民主与社会进步联盟候选人齐塞克迪得票数第一，赢得总统选举胜利，也是该国最高权力首次和平过渡。

 

【图】2019年当选刚果金总统的齐塞克迪（图片来源：网络）

虽然总统换人了，但刚果金决心在矿产资源上拿回更多利益的决心和路线并未动摇：在2019年，Gecamine成立了一家新的国有公司EGC（EntrepriseGeneraleduCobalt），以期影响钴价并更好地规范小规模手工采矿，利用其购买力扩大对个体部门工作条件的官方监督，利用非政府组织根据合作社是否符合负责任的采购标准来选择合作社。根据该国政府的说法，那些不合格的将被“制裁”。

就在今年8月初，该国又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恢复征收了从2016年初开始免征的矿业公司的进口增值税（并非针对钴），按照该国官方的说法，此举“旨在增加国家财政收入”——新冠病毒危机重创了大宗商品的需求，也影响了刚果金经济，预计今年该国经济萎缩2.4%。

刚果金之所以底气充足，归根结底还在于——钴的不可替代性！

众所周知，钴在高科技产业中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特别是新能源汽车电池，“三元路线”已经和“磷酸铁锂路线”成为两条并驾齐驱的路线，而钴，就是“三元路线”中必不可少的原材料！2019年动力电池钴用量约1.8万吨，占整体钴消费量比重14%。据预测，2025年后动力电池占比逐渐成为主导！

【图】新能源汽车用钴两不断上升（图片来源：脱水研报）

其实为了摆脱对钴的依赖，下游新能源巨头也不是没想过办法：就在今年6月，特斯拉便传出“采用无钴电池”的传闻，LG计划将将钴含量较现有电池降低70%，7月松下称“3年内实现零钴电池商用化”，到了8月25日，宁德时代也宣布“开发无镍无钴电池”。

而今年5月18日，蜂巢能源发更是布了两款无钴电池，可支持电动汽车行驶880公里，使用寿命超过15年120万公里。并且表示“该款电池当前已经处于量产导入阶段，明年6月份就能推出市场”。行业大佬新秀齐上阵，表明热切期待摆脱对钴依赖的决心。

【图】电池路线趋势研判（图片来源：SVOLT）

但常言到“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今年6月，特斯拉向全球第一大钴矿所有者——嘉能可买6000吨钴的新闻表明，行业距离全面摆脱钴的日子似乎还很遥远，因而钴价的涨跌依旧牵动着下游企业的心。那么刚果金这一番折腾，对钴价影响究竟几多呢？

 

2.新政策下，刚果金摆脱血汗工厂地位了么？

 

实际上正如前文所言，由于自身科技水平低下，对钴的加工能力极为有限，刚果金不管出台什么增税政策，恐怕都难以根本改变自身“血汗工厂”的地位——对此只能一声叹息，这也是国家陷入“资源诅咒”的悲剧。

不过近年来，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全球对于浸透了血汗的“手工钴”的限制越发严格。本月嘉能可加入了公平钴联盟（FairCobaltAlliance），而该组织的目标是，结束采矿场所使用童工，并改善刚果的采矿条件。中国企业华友钴业也加入了该联盟。

由于钴下游企业众多，所以只有各界通力合作，才能彻底解决钴生产中的童工问题。但愿社会各界的努力，能够帮助被逼在矿场劳作的童工脱离苦海。

【图】网传钴供应链下游的企业（图片来源：皆电）

由于此前的钴的调整尚未见底，在2018年底刚果金突然加税后，钴价继续一路走低，直到2019年7月才触底反弹，此后几度上下，直到今年7月以来，才上演了本文开头所言的上涨行情，看来钴的价格和刚果金的加税政策并没有多少关系！

【图】2019年以来钴价几经沉浮（图片来源：腾讯财经）

钴价的上上下下，对行业内企业的股价也有所影响。依然以上文中提到的华友钴业为例，企业的股价在2018年3月站上135元的高峰后便一路下跌，最低跌到只有20元出头，足见钴价的的波动，对企业市值的影响是非常严重的。

【图】华友钴业股价走势图（图片来源：同花顺）

伴随着中国5G手机和新能源汽车不断普及，未来中国对钴的需求量仍将被不断放大。而中国，却是一个相对缺钴的国家。

目前在中国的钴矿，已经被探明的储量也只有8万吨，仅占全球储量的1%，且品位不高，提炼难度较大。

中国的钴，几乎被夹在了1%的储量和80%的需求之间。虽是全球第一钴消费大国，却在全球钴产品交易中，长期陷入价格被动任人宰割的局面。所幸近年来，越来越多的企业布局全球钴矿，才算赢得了一点话语权。

【图】钴行业集中度很高（图片来源：国泰君安）

但是正如上文所言，刚果金这样的国家不确定因素太多，因而中国企业出海淘金的时候，其中的不确定因素也值得重视。在这方面，国内企业已经做出了不小的成绩，但依然有改善的空间。

 

3.刚果的新政策，对国内企业“走出去”的启示

 

正如前文所言，传统上钴“血汗工厂”式的开采方法已经逐步遭到全世界的抵制，因而企业未来需要采用更加环保、人道的生产方法。在这方面，国内的企业在刚果做出了好榜样。

早在2016年初，部分中资企业就与与第三方权威机构开发了负责任管理体系，从明确来源、风险控制和可追踪性三个方面积极对钴手采矿供应链进行规范，有效消除了供应链中童工以及其它严重的人权侵犯风险。

【图】以后在刚果，这样的大型矿山将成为钴生产的常态（图片来源：路透）

同时，中资企业还和刚果（金）当地组织成立联合巡检小组、开展矿业童工救助、新建校舍等实际补救和援助行动，积极参加当地的社区建设，为当地民众提供医疗服务等，改善当地的社区环境。

国内企业在尽到自己责任的同时，也要密切关注外部环境，特别对于刚果金这种结束动乱不久，未来仍充满着不确定的国家，更应该密切关注政策对价格的影响，审慎评估风险——不光是去刚果金，去其他类似的国家淘金也一样。

【参考文章】

1.钴价狂奔：三十而已？四十可期，国泰君安证券研究，2019

2.每辆特斯拉的背后，都可能滴着刚果儿童的泪水；余叶子，世界华人周刊，2020

3.刚果金重磅深度：感受钴铜的心跳；齐丁有色研究，2017

4.每一辆电动车的背后，都是一名刚果儿童的“996”;皆电，2020

5.电动汽车“血钴”原罪：童工、暴力、血腥；贺兰刀锋，寰球汽车，2019

6.特斯拉的无钴电池仅仅是噱头吗？中国汽车报网，2020